原标题:被暗杀的睡眠
凌晨四点半,窗外漆黑一片,演员瓦茨拉夫·西姆萨克床边的闹钟尖厉地叫唤起来。两次摸索试探后,他用手掌摁停了声响,然后躺着一动不动,等待怦怦直跳的心脏平缓下来。右掌心里,闹钟的时针在稳健地嘀嗒环行。左手被惊扰的肌肉在一蹦一跳地小跑。他试图爬起来,发现如复活般艰难。越过意识的地平线,在遥远的某处,一处耀斑掠扫而过,警示他必须醒来了,但随即便悄然沉入大脑皮层的灰色荒地,心律和闹钟嘀嗒的节奏相同,西姆萨克又睡过去了。当紧攥的右手松开,闹钟咣当坠落在地板上时,睡着的人这才猛然惊恐地坐起来。对演员西姆萨克睡眠的暗杀行动,终于成功了。
“尊敬的客人们,现在请移步休息室。”每天早晨,西姆萨克都要练习一遍《命运》剧本里仆人的台词。说到第三个词的时候,嗓音会冲破痰液,撕裂房间的寂静。因为罹患呼吸道炎症导致嗓子经常失声的西姆萨克,每天早上一睁开眼,就会下意识地焦虑,他测试自己的谋生工具,就如同足球运动员醒来,会触摸一下自己的双脚是否健在。
卫生间里,第一盏灯,如昨日剧场里十六盏卤素聚光灯发出的强光那般刺眼。西姆萨克凭借记忆摸索着摁下电灯开关,紧闭眼睑过滤最初的光亮,然后眼睛才睁开狭窄的一条小缝儿,让光线进入视网膜。多年来他都这样小便:伸出胳膊抵住对面的墙壁,以减轻腿部的负重。眼睛逐渐适应了越来越强的亮度,直到能够完全看清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日常景物——白色抽水马桶,尿液颜色不错,真令人欣慰。
到了浴室里,他的动作敏捷起来。不再需要倚靠墙壁,而是凭双腿支撑他的体重。凝视镜子的双眼看不出痛苦,只有两个明显的黑眼袋,以及五十五岁年纪的老脸上丝丝毕现的皱纹。当牙膏触碰到裸露的牙龈时,他发现自己的牙周炎也在迅速恶化。不久之后它们会逐一掉光,牙齿、头发……唉,自然规律不可违。
“瓦谢克,需要为你准备早餐吗?”妻子往浴室瞄了一眼,问丈夫。
“不用了,我去片场吃。”西姆萨克说罢,走上前去,在妻子的额头吻了一下。
“唉,老婆们哪,你们犯不着一大清早就这么无私奉献。”他一边在心里琢磨,一边吹去剃须刀里刚剃下的一撮灰白胡茬。踏实睡你们的觉好了,非得用你们那张黄脸送丈夫出门吗?
“米哈尔还没回来。”妻子在说,“我睡不着,我等他到家了再睡吧。”
“他已经成年啦,一个大学生,不必再替他操心。”丈夫安慰妻子。
外面,寒夜还没有退去,昏暗的居民楼鳞次栉比,窗户都是黑洞洞的,街旁的路灯发出倦怠、微弱的光,随时要熄灭似的。(兹旦内克·斯维拉克)